小时候老师长布置作文《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特别的人,又是个平凡
的人,所以是个特别平凡的人。在写了他小时候在学校组织拔胡葱时去剥社会主
义豌豆和带领我们村六个小兄弟铲平整个乡的小学生团伙后,我就很难再挖掘出
父亲的丰功伟绩。
于是,我学会了写作文时瞎掰,瞎掰是没有错的,大家都是瞎掰,错就错在
我瞎掰了父亲为保护社会主义集体财产和歹徒搏斗受了伤,而语文老师是我爸十
几年的牌友,忙拎了苹果橘子来我家慰问人民英雄,彼时我爸正在麻将桌上杀得
风生水起,语文老师在抢了我爸的庄位输了三圈以后,第二天就立马罚我站了三
节课。
母亲小时候讲到他们那年代的乡村爱情故事,说爸那时候就好拎着个大音乐
播放机,和着小曲漫步在田间小道上。绝对的艺术家气质给我妈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所以她就头脑一热给嫁了。
许多年以后,站在二十四层的落地窗前,面对着整个城市的灯红酒绿,我脑
中时常会浮现出出一幅唯美的画面,几十年前,我爸妈初见的那个春光明媚的下
午,父亲的一袭白衣飘飘欲飞,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带着淡淡的微笑朝我母亲
点头示意。天空中燕子飞过,田野里还有虫子的低鸣。如果时光能够定格,那会
是人间最美好的瞬间定格。
父亲以前是个水电工,常年奔波在外,今年上海,明年上京。只是无论去哪
里,他都会带上家里老式的音乐播放机,我知道父亲是喜欢音乐的,只是现在才
知道,父亲喜欢的,不只是音乐。以前暑假的时候,我会照例去爸爸的工地上住
几天,为了迎接我,爸爸会好好收拾他的宿舍,可是我依然能够想象父亲在如此
恶劣的生存条件下每天劳累的情形。
有时候为了不多给他带去麻烦,或者说是那时的我只能用逃避来掩盖自己内
心对父亲的歉疚,我往往没住几天就嚷着要回家,父亲没多说,只是说我像他,
喜欢家里,短短几个字,我却听得见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那时父亲的眼中是
无尽的哀伤,仿佛明月也照不穿的海角天涯。
迟疑了一会儿,他又放上了刀郎的歌跟着唱了起来「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
任晚风吹乱我头发。望着那映红天边的晚霞,我想那是天使的家。我站在北方的
天空下,思念的你远在天涯。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但这里是我们永远的
家」。在我逐渐成熟的这些年里,每每看到电视上某个星级酒店竣工的时候,我
总是会想起她华美外表后面隐藏着的伤痛,那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劳动人民,在上
面挥洒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表哥以前常常买音乐带送我爸,都是伍佰的,并且怂恿我爸走摇滚路线。在
听了半年的泪桥后,表哥说我爸已经有了伍佰一半的水准,我当时挺兴奋的,现
在才明白,表哥果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讲话就是委婉。
现如今,父亲已经转行有了固定的工作,不再漂泊。而我也猛然发现,那个
在我心中一直哼着歌,走在光辉岁月里的父亲也已经是半百的人了。明月年年升
起,雪花年年飘落,生命奔流不息地往前行进,记忆缓缓而来,呼啸而过,若不
能挽留,就无需挽留。
在我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挫折的时候,一个人遭受众人的奚落的时候,一个
人扛起自己深藏内心的梦想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听到父亲的歌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任晚风吹乱我头发。望着那映红天边的晚霞,我想那是天
使的家。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思念的你远在天涯。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但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
[ 本帖最后由 风徒 于 2011-3-31 14:37 编辑 ]